菊元百貨的文學與日常

從新公園遠望菊元百貨(右側最高樓),廖明睿提供。 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台灣史上第一家百貨店,位於台北市的「菊元百貨」過去享有「七重天」之美名。如此具有歷史地位,且原貌尚存(玻璃帷幕下)的建築,二〇一七年在市民的請願下,卻依舊無法被市府認定為古蹟。凡事以可見的硬體作為認定標準的官方,若能更加認識曾經在此流轉的無形文化景致與庶民日常,對於文化資產保存應會有不同想像。

 

日本時代的台南林百貨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 

出身雲林的蔡秋桐,出自維基百科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一九三二年底,台北菊元百貨與台南林百貨相繼開幕,當時林百貨立足南台灣是何等大事,南北唯二的兩家能夠坐「流籠」(升降梯)的百貨店甚至被寫進了小說中,一九三五年刊露的蔡秋桐短篇小說〈興兄〉一文中,林百貨是如此出場的:

 

一步入店內,如臨仙洞,什麼貨都有,在那間店內,足足行了好半天,還看不盡,這時興兄腳也痠了……

 

那是作田人興兄以田地擔保向林百貨對街的勸業銀行借錢,讓小兒子風兒去東京讀書,並迎娶大和媳婦回來後在古都台南擔任文官的這一農曆年,興兄左等右等卻等不到風兒回鄉下拜年,於是起了興師問罪的念頭,隻身來到久未拜訪的古都。然而興兄打赤腳出門的生活形象對兒子而言並不體面,於是風兒買了中折帽、烏布鞋打點父親的儀容,興兄雖不習慣但也勉強穿戴了。兒子與媳婦帶著興兄上鬧市,出了官舍迎面而來的即是「大廈高樓,馬路光閃閃」的台南銀座通與氣派的林百貨。

 

在百貨店內逛了半天,這時興兄腳也痠了,不習慣穿鞋的腳還長出幾個水泡,登上頂樓時所見的食堂,美女來來去去,以為是風化場所,日式食物與酒也吃喝不慣,興兄一氣之下想要離開,卻因未曾搭過電梯,一時著驚暈了過去。

 

傳統老父走進現代的場域顯得格格不入,在日本時代,鄉下與城市空間的轉換,內台物質文化的劇變及民俗慣習的差異,抗拒而又無力回天的象徵意涵呼之欲出。那逛也逛不完、看也看不盡的林百貨店,即使一樓販售琳瑯滿目的和洋雜貨及化妝品;或二樓的紳士用品、童裝;甚至五樓的食堂與喫茶室的美食,對興兄而言,單純盼望兒媳的親情都無法滿足,百貨店充其量只是暈眩醒來時的「仙洞」,終究只得氣憤回鄉。

 

菊元百貨外觀©馮大衛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菊元百貨創辦人重田榮治(左)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場景換到台北,台灣第一家百貨——菊元百貨在設立後,民眾慕名絡繹不絕地一睹「七重天」的魅力,其中人氣最旺的就是搭流籠,當時的盛況從醫學博士李騰嶽譜寫《乙亥蒲月台北竹枝詞》十首之中窺看一二,就有如此精彩描述:

 

兒女紛紛向菊元,後來松井亦名喧。

內台經濟成優劣,似此前途不可言。

 

摩天樓閣盛舖張,舉世風行百貨商。

卻笑儂家非顧客,也隨人去坐流廊。

 

無獨有偶,台北菊元百貨也成為當時大眾小說《命運難違》(林煇焜著)中的一幕場景。男主角李金池與妻子貌合神離,原本想重修舊好遂帶著出手闊綽、不懂儉約的妻子到菊元百貨散心,正當在頂樓喫茶店點了咖啡、蛋糕,哪知卻偶遇熟識的咖啡屋女服務員,男主角親密招呼的舉動,讓妻子的妒怨一觸即發,原本提供修補情感的現代化空間瞬間驟變,反而翻轉成為雙方無法挽回婚姻的舞台,與興兄在林百貨的遭遇有著極為相似的諷刺性,難道在當時,此種現代摩登的事物除了是勾引、滿足消費欲望的場所,似乎也急於嶄露文學上惶惶不安的場面調度,令在此流轉的眾生逐漸走向挫敗和毀滅?

 

菊元百貨除了販賣商品,也有如同現代百貨一般的文化活動,出自台灣回憶探險團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分布於台北及高雄兩地的菊元商行廣告。(翻攝自薰風第3期)

 

 

本篇完整內容,詳見薰風2017年 Vol.3

 

 

西 川

長期浸泡在咖啡歷史中,人在出版界打滾許久,每日必備咖啡,但非重度上癮,喝得很隨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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