鹽月桃甫的失樂園

〈排灣之女〉,1953年,油彩,宮崎縣立美術館藏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洋畫家鹽月桃甫曾回憶他在一九二二年左右的花蓮旅行。他與鄉原古統乘船抵達花蓮港,準備出發去太魯閣時,鹽月形容自己身上背滿了各種畫具行頭,就像是平安時代的辨慶(歷史人物)一般。這也是他與台灣原住民首次近距離接觸,他們坐著台車經過美崙山丘,沿途是有水牛點綴的美麗草原。再來到新城一帶時,從旁邊的草叢裡忽然冒出一群原住民。身材矮小的鹽月先是嚇了一跳,隨後這些人卻親切地用「お早よう」問候他們。最後,原住民離開時,鹽月看著他們的背影表示:「看著他們在太陽的光輝底下的原始身姿,誰能不遙想往昔的神話時代呢?」原住民講日語固然是同化政策造成,但是鹽月還進一步賦予他們和日本人神話先祖相同的地位。

 

從松山出發到台灣的鹽月桃甫一家人(右起長子糾、塩月桃甫、次男倫、後方為トキ子夫人)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太魯閣之行後,鹽月對原住民題材更為著迷。隔年,他與台北一中的同事出版了《生蕃傳說集》,作品〈蕃人舞踊圖〉則進獻給當年來台行啟的裕仁皇太子。一九二七年,他擔任「台展」西洋畫的評審,當時記者拜訪他的畫室,記載他的床邊擺著原住民木臼與幾件描繪原住民婦女的作品。木臼後來就成為〈山之娘〉裡的道具,畫中閉上眼睛、穿戴薔薇色原住民服飾的美麗女性本身並非原住民,而是以平地女子作為模特兒。

 

《生蕃傳說集》封面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他的作品充滿了熱情活潑的筆觸,與另一位審查員石川欽一郎的英國式水彩畫截然不同。他以高更為學習對象,畫了許多如〈火祭〉〈馬細道邦的姑娘們〉等歡樂的原住民題材作品。在他任教的台北高校校刊《翔風》上,也可見他用近乎搞笑的方式描繪原住民的姿態。

 

〈馬細道邦的姑娘們〉,1930年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然而在一九三〇年的霧社事件後,他的原住民作品開始變得費解與模稜兩可。事件過後兩年,他在台展裡畫了〈母〉,畫裡的母親在砲彈炸開的毒氣裡抱著自己的子女,而她直挺面對死亡的立姿,毫不示弱地傳達出泰雅族母親的勇氣與尊嚴。〈母〉在當時引起了褒貶不一的評論,《台灣日日新報》的文藝主筆大澤貞吉,形容母親的表情宛如不動明王一般,但他也認為身為審查員的鹽月,對事件應有更持平的論點,而不該流於極端。另一位新井英夫則認為〈母〉是件「悲壯且崇高」的佳作,顯示出官方理蕃政策有再檢討的必要。但事實上,官方檢討的結果則是對原住民影響更為巨大的集團移住。

 

鹽月桃甫與〈母〉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鹽月桃甫與〈虹霓〉(翻攝自薰風第8期)

 

在無法阻止政策走向下,鹽月後來的作品雖然沒有〈母〉來得直接,但是卻留下死亡的餘韻,例如〈虹霓〉(一九三六),畫中蝴蝶飛舞、人物看似快樂地吹奏著口簧琴;然而這個快樂場景的上方,卻有一道象徵通往死亡國度的彩虹——他們也和事件裡的母親一樣,在慶祝死亡本身嗎?

 

本篇完整內容,詳見薰風2018年 Vol.8

 

 

陳 譽仁

美術評論家。畢業於台大藝術史研究所,專長為台灣現代美術史。文章散見於台灣的藝術雜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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